八年战火中，一个繁华古镇的血泪史

“我家的安稳日子被东洋人彻底毁了”

1937年，我16岁。在小日本打进来之前，天凝镇繁华又热闹，是远近闻名的“小上海”。我爹在镇上开了家王森源绸布店，有四个学徒伙计，生意红火；我家还有田地，姆妈生了我们兄妹五人，一家人过得挺滋润，但这样的安稳日子被东洋人彻底毁了。

我还记得那年暑热过后的一天上午，天气晴好，忽然听到头上有“呱呱呱”的响声，我抬头一看，三架飞机组队从西北方向飞来，几乎贴着地面往东南方向轮番俯冲，东边不时传来阵阵轰隆声。到了傍晚，嘉善城里人一队队拖儿携女、带着大包小包地逃难到天凝，个个衣冠不整、面如土色，我们才知道消息：东洋人在嘉善城里丢了炸弹，花园弄里的县衙门被炸成了个平地，满城燃起冲天大火，吓死人了……过了几天，日本飞机直接飞到天凝来轰炸了，只听得声声炸雷响，连地面都在摇晃，不久就传来镇上江家花厅被炸的消息。

晚上，阿爹和姆妈悄悄商量，说东洋人打过来了，见人杀人，见房子就烧，见姑娘就强奸，要想保命，就得往西逃过苏嘉铁路。说逃就逃，阿爹姆妈带上我们兄妹五人、三个学徒，一家手忙脚乱，将几百匹布料和几十石白米装船，再加上摇船的宋三子夫妻和一个伙计，一行十三个人连夜开船离开了天凝镇。

从天凝到王江泾水域一路往西，路过苏嘉铁路的桥洞时，我们看到东洋兵队伍正在岸上经过，一辆辆架着机枪的汽车、一长溜四骑并行的骑兵队，还有扛枪的步兵队伍，搅得路上尘土飞扬，天上还有一架小飞机来回飞个不停。宋三子夫妻赶紧发力摇船，激起哗哗的水声，忽听得传来“砰”的一声枪响，宋三子老婆吓得“哎呀”一声跌进船舱，倒并没有中枪。我们一船人好歹越过了苏嘉铁路，缓缓西去，直到乌镇乡下一个叫燕窝浜的村庄才停靠下来，寻到一户面善人家，求他们收留我们暂住避难。

到第二年开春，吃过了青蚕豆，我记得是四月二十九清晨，听得荣阿哥从东墙门撞进来大喊：“不好了！赤佬来了！”眼看这偏僻村庄也待不下去了，阿爹姆妈又带着我们继续逃难。沿途只见田畈里到处都是逃难的人，个个慌慌张张。石路边，田埂边，滚满了逃难人丢下的包裹和衣服。我们一家老老小小，走走停停，最后逃到洪溪北沙浜的外婆家勉强安顿下来。

第二天，我们听到西南角天凝那边枪声连天，接着一股浓烟升了上来，不一会儿竟遮住了半个天空……冲天大火足足烧了两天两夜，我娘也在外婆家哭了两天两夜。等到第三天我们回家，一到天凝，地上烫得踏不上脚，倒塌的房屋还在冒着焦臭的烟气，天凝镇市河港南北满目疮痍，昔日繁华的东大街已经化作一片焦土。我家的绸布店也烧光了。我爹让三个学徒拿了铁搭到废墟上去扒火场，扒出的铜板都已烧成了铜疙瘩。

过了半月，镇上各家店铺又在自家原址搭起一座座草棚，重将各类商品货物摆上，又吆喝起了生意，劫后的天凝镇总算又恢复些许生机，但再也恢复不到昔日富足繁华的光景了。